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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受了黛雅修女的宣教了吗？一脸迷途羔羊的表情。”庭院里，德鲁巴村长笑呵呵地说道。
在教堂里稍事休息后，科宁斯用了一些清淡的膳食。之后他便来到了村长的住宅，德鲁巴正坐在门前等他。
村长的屋子是木板房，而且是离开地面架起来的，格局也相当有“文明”气息。他家里甚至有太阳能充电的小电器，像是收音机之类的。
“不是。”科宁斯笑了笑，“只是没想到在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见到的教徒，竟然让人感觉比大教堂里的修士更加虔诚。”
“那也难怪，毕竟这里是真正需要被拯救的土地。敢于来到这种地方宣教的修士，该归属于‘苦修者’这一类吧。”
“您好像对现代文明非常了解。”科宁斯有些吃惊地说道，“不仅英语说得纯正而流利，而且观念也很合潮流。”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利物浦留学，在欧洲生活了差不多十年。后来在南非参加过革命斗争……但是革命后，我被驱逐出了南非。于是我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哦，真是失敬。我还以为……”
“以为这里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人，哈？”
“不，”被说中想法的宁科斯有些窘迫，“只是没想到有您这样，受过文明世界的高等教育的人。”
“是啊，文明是个好东西，但文明并不总是心怀善意。”德鲁巴笑了笑说，“如果没有那些所谓的‘文明’的干预，这里的人们也许还不会活得这么艰辛。”
“啊……”科宁斯低下头说道，“对于此事，我很遗憾。”
“不，我不是在指责你。”德鲁巴拍了拍科宁斯的肩膀，“这不是你的责任，你没有任何过错。事实上我知道在所谓的文明世界里有很多人都在关注非洲的事情，他们试着把这里的灾难传达出去、并努力为这里的人们提供帮助……但事情总是有利有弊。”
“说实话我不是太明白。”科宁斯说，“如果说外部势力是为了掠夺资源而进入非洲，我并不奇怪。但为什么这里的人们还要自相残杀呢。如果只是因为种族之间的矛盾，他们已经维持了千百年的平衡。在外敌入侵的关头，他们不该联合起来共同抵抗才对吗？可这里的内战造成的伤亡远远多于国外军队所为。”
“一言难尽，但说到底，不外乎权力和利益的争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们在外部势力的支持下，沦为别人争斗的先锋、最后导致国家的分裂，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你的国家和克鲁格的国家所支持的就是不同的势力，而作为平民的我们，只能在这些势力之间的夹缝求生。”
“那你们就没有想过要……反抗吗？”
“反抗？当然。那些叛军一开始都是国外势力的反抗者，可到最后，他们都成了其他国外势力的爪牙。在对抗一个无力对抗的集团的时候，唯一明智的选择就是加入另外一个集团。但这样做的坏处是，你最后一定会成为别人手里的棋子。”
“您看起来对眼前的形势相当悲观啊。”
“不，我只是换了另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个世界。”德鲁巴笑了起来，“我说过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南非呆过吧。那时候我是曼德拉的忠实支持者，我一直认为他是在为了解放全非洲的黑人而战斗。在他入狱的岁月里，我在外边积极地响应着他从监牢里传来的指示，一次又一次地闹革命、搞斗争，冲击和破坏白人的设施和政策……但当曼德拉出狱之后，第一批被逐出南非的就是我们。没错，是曼德拉把我们驱逐了——他要把南非变成一个不设防的国家、一个非洲的人间仙境……当然是对于世界上的其他国家来说。现在曼德拉是全世界的英雄，但文明世界里没人会告诉你，他是出卖了整个南非的人。他靠着出卖国家换得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为他鼓掌喝彩的全都是受益的外国人，没人会提起因此而受害的国民的疾苦。毕竟曼德拉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好呢？他当然处处都好，只要不出现在自己国家就行。”
“这……”科宁斯惊讶得说不出话。在他所接受的教育中，曼德拉一直都是个不屈的自由斗士、是全非洲的解放者。科宁斯万万没想到曼德拉竟然会被人这样评价。
“所以说，不要只被一面之词所蒙蔽。”德鲁巴说，“你是个记者，我希望在你回到自己的国家之后，会能够公正客观地报导这里发生的一切。不是‘文明世界好’也不是‘文明世界坏’，而是文明世界在做什么、非洲人民又在经历什么。”
“嗯。”科宁斯点了点头说，“我会为世界带去一个真实的非洲的。我保证。”
“那就太好了。”
“那您呢？您的愿望又是什么？”
“我？”德鲁巴学着科宁斯耸了耸肩，“我现在只想让这个村子平安地挨到战争结束。”
那个下午科宁斯和德鲁巴一直聊到太阳下山。他们的话题从气候、环境、自然资源一直到科学、技术和经济政治，包罗万象无所不含。科宁斯一直认为非洲只是一片贫穷落后的广袤土地，但这番谈话让他的认识有了很大改观，也让他确信德鲁巴的确是位睿智的老人。
“我们需要精神上的力量，也需要物质上的力量。而黛雅和克鲁格正是这两种力量的代表。”德鲁巴说，“威利斯神父和黛雅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五年了，期间曾经屡次遭到叛军的抢劫，但每次都是教堂保护了这里的人们。他们依靠说教劝退了那些手持武器的武装分子，虽然很少有人员伤亡，但每次村子里的财物都会被洗劫一空。而克鲁格则带领村民组成了民兵——我们现在可以抵抗小股叛军的侵袭，保护了我们的财产，但代价就是参加战斗的民兵会因此受伤甚至死亡。”
“所以要在其中找到一个平衡。”宁科斯若有所思地说道。
“没错，平衡。这一点很重要。”德鲁巴点了点头，“如果我们太过靠近神父和修女的信仰，那么迟早我们会被听够了说教的叛军全部消灭，或者沦为奴隶；但如果我们太过靠近克鲁格的武力，则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叛军那样依赖暴力为生的人。黛雅和克鲁格都在向我们传播他们的思想，但我们毕竟不是他们。我们要靠自己的判断来决定站在哪个位置——让我们能够长久生存的位置。”
“这么说，这两个人就是左右这个村子命运的两个极端吗。”科宁斯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微微笑了起来，“难怪上午的时候，总感觉教堂里的那两位说起克鲁格，就有种水火不容的感觉。”
“水火不容？”德鲁巴村长神秘地笑了笑，“也许吧。但也有可能他们都在相互感染着对方，毕竟人非草木——说不定黛雅的信仰并不是她表现的那么死板，而克鲁格的武力也不是看上去那么无情。”
那天的晚餐是德鲁巴招待的，在村长的家里宁科斯再次喝道了熟悉的茶水——他也得以了解了那是荨麻茶（事实上那只是一种荨麻属的植物）。他还喝了棕榈酿制的酒，味道同样难以下咽，但是酒精度倒不低，喝多了照样让人大舌头。
村长告诉了科宁斯一些趣闻，其中包括黛雅和克鲁格的故事。黛雅非常厌恶克鲁格手中的武力，自从民兵团建立之后，黛雅就斥责克鲁格带来的祸根、并要求克鲁格不许再踏入村子。其实除了作为族长和村长的德鲁巴，其他人是没有权力驱逐克鲁格的，但没想到向来专横的克鲁格听了黛雅的话，竟然一言不发地就带着人将营地转移到了村子外围，从此真的再也没有走进过村子。
克鲁格走之后，黛雅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了后悔，但她说她只是为了自己犯了嗔戒而悔过，并不是因为觉得对克鲁格抱歉。但是从她偶尔会向民兵们打听克鲁格的情况来看，事情并不完全是她说的那么回事。
“修女也是个倔强的姑娘啊。”村长说，“其实她多半只是说气话，根本没想到克鲁格居然真的这么较真。”
“真正让我意外的倒是那个满脸横肉的毛嘴熊，竟然也能讨得姑娘的欢心。”已经喝得有点大了的科宁斯咋咋舌头说道。
“哈哈哈……这话要让修女听到了，你就在教堂呆不下去了。”村长大笑了起来，“也许你还不知道，黛雅生气的时候，就连神父都会惊慌呢。”
“别别，是我胡说八道，还万万请您当做没有听见。”宁科斯连忙摆手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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