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的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激动人心，战区生活多数时间都是很乏味的。但也不能否认这是相当危险的工作，因此我希望你们能够对我们的事情严格保密。”陆久说，“不然也许会有人为了探听军事机密而将我们绑架走，届时你们也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
陆久只是危言耸听地吓唬吓唬小芮，在这种后方城市里没人会对前任指挥官的事情感兴趣，而且想要绑架他和V可没那么简单。不过小芮和她的两个姐姐显然被唬住了，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再继续多问。
“好了，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不提也罢。”陆久看到姑娘们都被吓住了，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们明年就要上大学了吧。不知道你们都想报考什么专业呢？”
“我想学航天工程。”二姐苏芸抢先说道，“我们的地球上资源很快就要难以为继，下个世纪人类的脚步一定会走向外太空，我对这方面的科学很感兴趣。”
“哦？那可是高精尖的技术领域。”陆久有点吃惊地说。
“你是科幻小说看多了吧。虽然地球上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很少，但在太空建立生活区域可不是三五十年的时间就能实现的。”大姐苏芳说，“我想学习关于新能源方面的学科，我认为随着能源供应的日益紧张，这方面的人才一定会成为紧俏需求。”
“想不到你们都胸怀大志呢，想法一点也不像学校里的小女孩。把你们当做小孩子我真是小看人了。”陆久笑了起来，“那小芮你呢。”
“我想去社会科学院。”小芮轻声说。
“啊……社会科学院？”这个拗口的词汇让陆久有些不解。航天工程和新能源研究他倒是可以理解，至少在字面意思上能理解。但社会科学院是干什么的？
“是的。我想学习人类社会的构成和发展。”
“相当深奥呢。”陆久耸了耸肩说。
“民用人形的数量，在人类社会中已经占了相当可观的比例。但我不知道陆先生您是否了解，她们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远低于本该有的水平。目前的法律也好、主流价值也好，观依然把她们当做人类的财产和附属物品，但事实上她们的心智水平并不比人类低很多。我觉得现在的人类社会当中，已经隐藏着一种危机，那是人类对‘民用人形’这一群体的认识分化产生的矛盾。”
小芮的话说完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陆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陆久这才感觉他真的小看这位蛋糕房里的少女了。小芮得虽然不像陆久那样曾深入了解过民用人形的生存状况，但她已经在浅层意义上觉察了这个潜在的社会危机。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陆久认真地说。
“啊，对不起，我是在班门弄斧了。”小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像陆先生一样接触过那么多的民用人形，但我总觉得……我希望我能用自己的知识，为她们争取更合理的社会地位。”
“好。”陆久点了点头、笑了笑，然后又点了点头。因为他不知该如何评价小芮的想法。
他知道正是因为对民用人形这一群体不够了解，小芮才会抱有如此高远的志向；但他又觉得惭愧，因为小芮的思考也是他曾经思考过的，但阅历和经验更为丰富的自己，却从未想过要为了改变这一切而去做点什么。
几个人边吃边聊，话题很快就去向了对未来校园生活的向往之中，姑娘们又开始讨论自己感兴趣的社团和心仪的男生的形象。餐桌上再次充满了嬉闹和欢声笑语，但那些事情陆久再也没能听进去。
用餐结束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了下午三点。他们在饭店里连吃带说地交流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姑娘们都吃得很饱，最后就连主食都没有要。小芮三姐妹对陆久的招待十分感谢，并表示春节期间会抽时间拜访陆久和V。
回到公寓正是午后时分，陆久坐在客厅里，阳光恰好能照在他的肩膀上。他倚在沙发的靠背上，思考着小芮的话，这时候V把茶杯和茶壶放在了他的面前。
“早上我在厨房里发现了茶具，所以就在饭店了买了点茶叶。”V说，“虽然我觉得喝水的话还是喝纯水比较好，但我发现很多人都喜欢泡茶叶喝，不知你喜欢喝茶吗。”
陆久看了看V，心中感觉有些感激又有点好笑。感激的是V竟然留意到人们招待客人的时候会在热水里面泡上茶叶，从礼节上讲这也算是表示重视的一种形式；好笑的是V竟然在饭店里买茶叶，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陆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觉味道和饭店里喝的茶完全一样。虽然他不懂品茶，但根据饭店里那壶茶水是免费供应的来推断，这茶恐怕只是一种廉价的招待茶。不过既然是V特意冲泡的，他也不该有什么怨言了。
竟然有茶水喝，这说明他的生活质量有所提高，陆久心想。至少比水煮压缩饼干强多了不是吗。
“谢谢。我也不太懂品茶，不过这个挺好喝。”陆久说。
“是吗。”V说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喝了一口。但从表情来看，她显然还不能习惯这种奇怪的饮料。
“有点苦。”V说。
“茶叶都是这个味道。”陆久说。
“真是奇怪的爱好。”
“的确。不过咖啡也很苦，不是也有很多人喜欢吗。”
“说的也是。”
“对了，对今天的午餐有何评价呢。”
“嗯……好吃。”
“只有这些吗。”
“不，但是……”V犹豫了一下，“我原本以为烹饪不是什么难事，但今天的菜肴虽然很美味，但我完全不知道是如何加工的，如果没有小芮的讲解我甚至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我也许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听到V的话，陆久笑了起来。想要达到饭店的水准，对一般人来说可不是件易事，V大概是有一点挫败感。
“其实我也一样，完全不知道吃的是什么。厨房里的工作的确是件十分高深的学问。不过只要从简单的地方入手，也不是你想的那么难，有时间慢慢来吧。说起来，我感觉小芮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孩子。”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以前我只觉得她是个功课不太好的学生……她从来没有表现得像今天这样健谈。”
“那么，她的话你怎么想？”
“什么话？”
“关于人形的……那些。”
“我不太懂她的意思。她似乎觉得人形受了很多不好的对待，但我……没有太多感触。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
小芮说的都是事实，陆久心想。人类和人形之间的待遇差别，单从宿舍的分配就能看出。但V所说的也不假，因为不只是她，恐怕所有人形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社会地位”这种问题。
因为她们在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打上了“人类的工具”的烙印。
“算了，不说那些了。难得有这样闲暇的时间，彻底地放空一下吧。”陆久说，“我感觉自己很少有能这样什么都不做就能打发时间的时候。你觉得呢。”
“我在待命的时候是这样。但是完全没有命令，可以随意支配的时间……的确没有过。”
“呵。至少现在，我们不必再去想命令的事情了。”
说着，陆久拿起茶壶，给V的杯子里添了些水。两个人坐在安静的房间里，慢慢地喝着微微苦涩的茶水、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再也没有交谈。在多年后，当陆久一再回忆起那个无所事事的散漫午后的时候，他总是会感慨，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一段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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