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四十二日
向东的路并不艰险，平淡得有些无聊。每天都是晴天，走在穿越草原的宽阔大路上，几次与商队擦肩而过——他们大多就来自东方的教皇国，车上满载着桶装酒、坚硬如锤的火腿和奶制品，五花大绑的褐色布袋里塞满某种昂贵的烘干种子。除此之外，还有各色药水，装在小一号的白木桶里，各各贴着标签，大概要等分装后在某地的冒险者协会上架吧。
离开最后的格兰尼亚城市坎比恩已有五天，身处格兰尼亚与教皇国的交界处，其实已难说清这里究竟属于哪里。

风月四十八日
第六天了，大路渐渐变窄，半埋进草地里，我知道已经走出了六月平原。草原，四远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永远是艳阳高照，我忽然想起沙漠里的日子。不过，北边依然能隐约望见艾贝尔的群山，青蓝色的雪峰仿佛永远永远地隐没在天帷后面——加上太阳，至少说明我依然走在向东的路上。
夜里很冷，冷得透彻，却不难忍。有几个夜晚能看见远丘背后的火光，但不敢过去。无论多么好奇，都不应该离开道路，在文明的边际尤其如此。多么模糊，难以界定什么，在这里……
我享受这种模糊。

风月六十一日
很奇怪，依然在使用山区的月历。此处距离教皇国的土地已经不远。
这里是，最荒野的荒野，一个文明的结束与另一个文明的开始，并无区别，边界融化在边界上。
依然是草原。今天，在遗迹间休息，天很晴，太阳刺眼。
但，风景极好。
广大的遗迹间散布着许多学者，大多来自观星台和琉璃塔——前者是乌尔帝国的科研机构，后者隶属于格兰尼亚学院，从他们衣服上的白色十字星和蓝色三重蔷薇环（大概是，一朵荆棘包围的三层蔷薇花，其上、左下和右下处延伸出三处荆棘环，这个符号据说和著名的玫瑰王子有关——他死于三百年前的阴谋，而且也没能当上格兰尼亚的国王，但他和学院关系很好——不过，想来这就是悲剧的原因也说不定）就可以很容易地分辨了；还有些是单纯的旅行学者，不过，他们大概也是最复杂的那部分。
我在残墙边遇见了一位中年人，他自称在格兰尼亚学院待过一段时间。我开口时他刚拓完石碑上的古字。石碑几乎没进高草里，隐藏在断墙的避风处，碑面裂开的缝隙里还卡着干枯的草籽——过于隐蔽，难怪没有其他学者发现。我看见一只米色的小蜈蚣从里面爬出来，惊慌地游走了。
这位学者很高大，裹着一件及膝的灰黑色长袍，长袍下还穿了褐色的皮质胸甲，腰间挂着肮脏的水壶和一系小巧的工具。除了褪色的尖顶帽，实在没有别的能看出他是学者的了。尖顶帽，原本是异俗者的象征，在许多世代之前，古怪的外人，尤其是异教者，必须戴上这样的帽子才被允许出现在城里。当然，如果追溯得更远些，也许还与格兰尼亚地区的古文明有关，某些尖锥的头饰又或者久远的巫术传统大概都难辞其咎。总之，他是一个云游四方的药师，也做一些出于兴趣的研究。提到药师，虽然这类人大部分是骗子、庸医和精神疾患者，但也有许多是像他一样的旅行学者。
我们坐在遗迹的台阶下，台阶通向一个突出地表的瞭望塔废墟，但是很矮，只有两人高，崎岖的堞墙投下的影子恰好能帮我们挡住阳光——塔身的其余部分和这片遗迹一样埋在草原之下了。一棵野枣树攀着城垛上，在晴天下颤动。
喝了点水之后，他告诉我，这里就是古国喀斯卡的遗迹。
哦，我说，没有问下去。
他也没有继续说。

风月六十二日
今日，依然在喀斯卡遗迹彷徨。
除了学者，临走时，看见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士。他坐在也许曾是剧场座位的石台上，低着头，短发和胡须一样短，而且参差不齐。穿着骑士盔甲，只有上身、小臂和小腿的部分，其余是褐色的衣裤。还看见一把布条缠裹的长剑揽在他怀里，精美的蓝宝石剑柄沉沉地倚在肩上。
想来，大概是被不知道哪里的学者们雇来当护卫的人。灰色盔甲缠着肮脏的布条，左肩有一条开裂的地方，用不同色的金属补好，原有的纹饰也几乎磨损殆尽了；不过，透过混乱的布条和布丁，依旧能看出这件盔甲原本的精美。想来，他也许是一位流亡的骑士，出身于某个骑士家族，也曾风光一时？
这些流浪的骑士因为种种原因被逐出了祖国，只能在边荒之地或凶险的异乡徘徊度日。不同于士兵，在有骑士制度的国家，尤其是格兰尼亚系国家（格兰尼亚、其东北方小国斯坦尼亚及格兰尼亚境内依附于格兰尼亚王室的旧诸侯城邦等等）骑士是不会被处死的，最大的惩罚就是剥夺名号后的流放。他们中的许多人会成为冒险者或者边境的镖客，也有的成了亡命徒，最终在某个没有荣耀的战场死去。
成为冒险者大概是最好的出路，不过，这一条在格兰尼亚很难行得通了，尤其是在冒险者协会“王有化”之后。如今，格兰尼亚的高级冒险者大多不再靠完成委托生活，相反，他们可以定期从居地收到一笔钱，而代价是承诺和依附——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然效忠于格兰尼亚王室。不过，究竟，让一大群不明来路的武装者在自己的王国四处乱跑是很危险的。“第六敕令”让王国冒险者们制造的骚乱确实减少了；然而，地方上，尤其是村庄和小镇的魔物袭击事件也变得频繁。在格兰尼亚的时候，走过许多镇子，也听到过许多怨言。

风月六十五日
遗迹已经不见。
夜里，听见金属坠地的声音。

风月六十七日
看到教皇国的官道。
无趣。尝试没有走过的野地。

泪月三日
大雨。
迷路第十天。
如果能节省时间，要不要考虑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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